陳留弟
興國山歌中情歌居首,數量最多,運用最廣,有以歌抒情,以歌寄情,以歌贊情,以歌逗情,以歌思情等。興國山歌是產生愛情的媒體,大山是溶匯愛情的搖籃,只要有情就有歌,也因唱歌才知情。他們用山歌形式來表達愛慕之情;用山歌來探詢對方的情況;用對唱來考驗對方的智慧。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是興國山歌的精華。它如帶露的山茶一樣清新;它象噴涌的泉水一樣清純,它似醇香的美酒一樣醉人……其形象生動的比興,豐富的想象,熾熱的情感,濃郁的生活氣息,優美的意境,堪稱美妙絕倫,可以毫不夸張地說,它是空前絕后的藝術。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多采取比興手法,借景生情托物言志。上句興起,下句點題,大多是隨口而出的七言四句體情歌,即謠唱體山歌。
如:
大河漲水小河清,
唔曉河下有幾深;
撩個石頭試深淺,
唱支山歌試妹心。
又如:
八月十五看月華,
月光肚里五色花;
老妹好比月華樣,
哥哥久看心會邪。
這種謠唱體情歌,舉不勝舉。高亢粗獷的、熱情甜蜜的、溫柔凄婉的、葷的、素的,應有盡有,真可謂唱盡人間風流。而洋洋灑灑的長篇情歌,才是經歷了歲月的磨煉和取舍之后流傳下來的。這種長篇情歌大多有故事情節,歌詞長短不限,少則十句八句,多則數十句,甚至一二百句。如《興國山歌選》中編入的繡荷包、十貪妹、繡褡褳。《興國山歌選》續集中編入的連姐歌、望郎歌、十送郎、十二別等。從這些山歌中更能看到興國客家人的整體精神狀態,對愛情、對生存意義的追問,以及厚重的歷史背景。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其出類拔萃之處當在“濃”。它象平湖上蕩起的陣陣漣漪,似垂楊蔽日的濃陰,如碩果墜枝的果林。興國客家人是“情種”,不愛則以,要愛就愛個纏綿,愛個死去活來。相互表白,生死相依,永結同心,以歌唱把感情推向高潮,正如:
哥系山中長年樹,
妹系山中百年藤;
樹死藤生纏到死,
樹生藤死死也纏。
生愛纏來死愛纏,
生死都在郎身邊。
哥系死了變大樹,
妹變葛藤又來纏。
這首《藤樹歌》出語天真,想像奇特,把堅貞愛情表現得淋漓盡致,惟妙惟肖。如此熾熱、瘋狂、濃得化不開的愛,有誰不為之感動呢?有誰會無動于衷呢?一個“纏”字,聲情并茂,言行皆興,將生死不渝的愛,寫到了極致。這比什么“海枯石爛”“地老天荒”之類要生動得多,形象得多,也真摯得多。又如:
竹子撐筍連竹鞭,
哥哥和妹心相連;
任你雷嗚暴雨打,
燒不掉來沖不斷。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其性“裸”。它一毫不修飾,一毫不隱瞞,一毫不扭捏,它披肝瀝膽、襟懷坦白,萬斛情感,全盤表出,一瀉無余。談情說愛是天生之事,也是件難事,難就難在心中有愛,不知怎樣來傳達;難就難在心中有情,不知怎樣來訴說;難就難在相互傾慕,卻不好意思捅開那層窗紙。對于興國客家男人來說卻不難,山歌一唱愛就大膽地傳達出來:
老妹走路莫咁快,
放慢兩步等到涯
哥哥有事同你哇;
喊你老妹嫁給涯。
你看脫口而出,多么坦率,多么簡單,沒有迂回宛轉,也不含隱修飾。就是一時得不到回音也不要緊,興國的客家男人用山歌無拘無束地吐露:
河下鯉魚似妹身,
哥哥打網下狠心;
打魚不到不收網,
戀妹不到不甘心。
興國妹子也不扭捏,她會向心上人直白:
哥哥要茶自家端,
隨你要端那一碗;
有心哥哥來戀妹,
哪有老妹不喜歡。
她會大膽鼓勵:“有心戀妹怕跌苦”的情哥哥:
蓮花開在塘中間,
有心采花莫怕難;
有心連妹莫膽小,
要想吃酒就開壇。
她們還會相互逗情增加樂趣,加深了解,發展感情:
阿哥砍柴就砍柴,
唔要回頭來看涯;
手上砍刀鋒鋒利,
割到手指莫怨涯。
你看滾燙的語言,赤裸的表白,不加任何修飾,沒有一點矯情揉態,極真的情感隨歌而出。這種情歌文人墨客即便“拈斷數莖須”怕也推敲不出來,因為這是生命意識的自然流露,這是興國客家人赤裸的愛心,出自肺腑之言。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其性“野”。野得大膽潑辣,野得百無禁忌,野得讓世人心驚眼熱。從“野歌”可看到興國人對愛情,對自由的不羈追求的精神。他們興往情來,要唱就唱:
高山崠腦一兜茶,
兩人坐到茶兜下,
哥哥坐到妹身上,
當得皇帝坐天下。
思念之情,思念之真,思念之切,直言不諱,寄于歌唱:“
想你想你真想你,
請個畫匠來畫你;
把你畫在眼珠上,
看在哪里都有你。
情歌起源于人類的性本能,情歌是性意識的一種外化形式,是人的性壓抑、性欲求的某種自然發泄,興國山歌中的情歌也毫不例外。連最為隱秘的“性事”也能大大方方唱出來:如:
安塥安絕咁會安
安涯老妹豆腐干;
哥哥安做青石板,
越軋老妹越喜歡。
哥像天上一條龍,
妹象地上花一叢,
龍不翻身不下雨,
雨不灑花花不紅。
這兩首情歌巧借比喻,有聲有色地唱出了男女之“大禮”,靈與肉,情與欲,滲透其間,又不傷大雅。
他們無遮無攔,連神圣不可褻瀆的觀音菩薩,也用來打比方:
銅打觀音廟里坐,
受得香燭紙錢多;
觀音受得千百拜,
妹受阿哥親嘴多。
連菩薩也食人間煙火,何況人呢?所以,他們公然蔑視名教傳統,甚至拿觀音菩薩來調侃:
昨夜連妹太慌張,
摸到神臺當是床;
摸到觀音當是妹,
觀音莫怪貪花郎。
這種“野歌”野得惹人心跳,卻沒有人不喜歡聽,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其性“火”。火辣辣的歌,火辣辣的情,令人咋舌,令人敬佩。
老妹敢做也敢當,
唔怕利刀白過霜;
即使刀山妹也過,
一朝有命總愛郎。
這一字字,一句句,如烈火燃燒,火山噴發; 這是情緒的升華,這是感情的白熱化,這是愛情的宣言書。
他(她)們為了追求愛情的自由,敢沖破封建禮教,敢為愛情抗爭傾訴,敢把生死置之度外,慷慨激昂的歌像一團火,燒向封建禮教統治下的封建婚姻制度。
如:
生要連來死要連,
不怕官司到衙前。
頭落好像風吹帽,
坐牢當得逛花園。
又如:
打鐵唔怕火星燒,
戀妹唔怕斬人刀,
斬了頭來還有頸;
斬了頸來還有腰,
就是全身都斬碎,
還有魂魄同妹聊。
這是何等的熾熱,何等的剛烈,何等的慷慨!恐怕任何人聽到這首歌,心靈都會被震撼。
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透視出興國客家人的熱情、開朗、豪放、剛毅、直率、誠摯。興國人的秉性不是天生的,它是漢末魏晉六朝幾百年的歷史所鑄造。那是亂世裊雄各踞一方,百姓陷于戰亂,生存極艱難的時代;那是舊禮教總崩潰,精神極為解放、個性極為自由、情感極為濃烈、藝術極為豐富的時代。這“天放的時代”,生與死、愛與恨、美與丑、善與惡……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示,生命和文化,也就勃發出“清流”來。
這一文化清流,隨著客家先民的南遷,走向了大江南北,一直到了東南沿海。出發前的記憶,文化的記憶,也就在這一剎那間定格了——因為這是他們在中原故土上的最后記憶!這種文化精神仍然激發他們前進與創造,興國山歌,也就得以成為最為濃情,最為放達、最為卓越的歌種。
“天放的時代”噴發出來的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堪稱“天籟”。只要民歌一息尚存,只要人類對美的感動和自由創造的熱情不致枯竭,只要愛情仍是永恒的主題興國山歌中的情歌,自有其不可抗拒的生命力和魅力!
[供稿:興國縣文化館]


